我的对面，不仅只有倾诉者，也有忏悔者。就如我的这位朋友，一个疲惫的已婚男子，他正内疚地告诉我，他可能真的是个极端自私的男人。

他说，他的太太，是个对他好得不能再好的女人，可他就是对她有说不出的厌恶。平日里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，都是她一个人承揽下来的，不过，她在做任何家务的时候，也不会让他安静。

一会儿，她拿着他的衬衣过来说，你看看，这领子穿得这么黑，用了领洁净也不行，我用自己的手就这么搓，搓了这么久，最后还用了漂白剂才弄白了的。一会儿，她又把他叫进厨房，你瞧，这些个橱柜，没一个星期就又是一层黄黄的油烟，都是我爬上去一点一点擦干净的。

一会儿，她扔给他一大堆单据凭证，说，这是我出去跑断了腿，办好的电信宽带、水电煤银行代缴的手续，你好好给我看一遍，整理好还给我。这个时候，他该说什么呢，说谢谢？太太冷哼一声道，我看你是言不由衷的，心里只有你自己。

他也试过揽着太太的肩，对她说些甜蜜的话，然后更大的灾难就来了，太太一个人的专场发言就此开始，列数她为这个家庭，为他做出的种种牺牲，抱怨他的极端自私。一边说，一边还要他适时做出积极的回应。

当着大家的面，太太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，我对他这么好，什么都为他做了，他怎么一点也不领情，好像我应该为他做的一样。我的这位朋友说，太太确实为了这个家，放弃了很多做事业的时间，把精力都用到了家事中。

可是为什么，每当太太跟他说家务的时候，他连说声“谢谢”的情绪也没有了，只想逃出门去？我说，你的情绪没出错，你确实没法对她说“谢谢”，因为她所宣称的，为你做的一切，对你的好，事实上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感受。

自私的那个人恰恰不是你，而是她。比如说，她做家事的时候，每桩每件都要敲锣打鼓，要你看见她的努力。她这样做家事的目的，明显不是为你在付出爱，而是为了让你觉得她有多重要，或者这么说更准确，为了需要你的感激涕零，让她觉得自己有多重要。

作为女人，她的确很辛苦，为了家庭和事业，牺牲了一部分自我。但，这是你强迫她牺牲的吗？如果这是她爱的选择，她这样一个成年人，应该知道对自己选择的行为负责。如果这不是爱，成了一种责任的交换，她这么做，就是为了取得她在两个人相处之间的优势感，她需要你的内疚，来成就她的特权。

她自己的话泄露了天机——我对他这么好，他怎么一点也不领情，好像我应该为他做的一样。没错，你是不是“领情”呢，你不过是她的一面镜子，她只想通过你的反应，来照见自己杰出的形象。她关注的只有她自己，所以她甚至始终认为，她并不“应该”为你做这些。

所以，我建议我的这位朋友，大可不必再自责了，你是不是自私，要取决于她为你付出的，是否真爱。而是否真爱，其实无须你我这些个平庸的大脑来分析。人们往往忽略了最敏锐与智慧的裁判者，那就是心。你的心说不出“谢谢”，你的心对她生出莫名的厌恶，这不就是早已代替理智，为你做出判断了吗？

想来，这位太太生活得必定也很不快乐，她过分的自我关注，并不是因为她爱自己，而恰恰是因为她内心一直很不喜欢自己，所以下意识地用这样的方式来补偿。她非但不爱自己，也没有爱他人的能力。她说她一心对先生好，可是由于她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了，所以很可能，她先生一些很基本的情况，她都不了解，还每每自得地用自己的理解去代人。

这句话说出一周后，适逢我这位朋友过生日，太太张牙舞爪地说要为他操办，买来一只巨大的蛋糕放在家里，说是稍后的一周，还可以给他做早点。这位朋友眼巴巴地望着蛋糕发愣，五年夫妻，她居然忘了他是一个糖尿病患者。而这位太太呢，在那个她一手经营的生日之夜，一个人大快朵颐地吃着蛋糕，照例夸耀着自己的付出，哀叹着错嫁了一个自私的先生。